历史延续性与道德责任的二维统一体(2)

　　首先，自我的延续性关注的是在时间维度上自我的构建与存在，其中包括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认识及历史责任感。对沃伦而言，生活和历史由于其动态特征和结构上的连续性存在于时间的维度中，过去、现在和将来不是孤立存在的时间单位，而是生命流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社会中的个人则应意识到自我是历史的一部分，应与全人类命运与共。因此，对重回过去的渴望及对永生的向往都是对自我这种时间建构的否认。洛玛·可英对沃伦的时间观给出过精辟的分析：“对他而言……时间不是被连接在一条连环链上的支离破碎的点，而是一张过去和将来在不断变化和重塑的现在上交汇成一点的网”(King 487)。
　　沃伦的这种时间历史观是由其重农主义立场及其特定的历史背景所决定的。重农作家们主张重回旧南方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农耕生活以重建南方文化身份和信仰体系，这种怀旧意识使他们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历史哲学。他们深信历史是一个具有完整性、连续性、系统性的链条，是人类借以认识自我、创建自我的知识源泉；一个人无法割裂历史来生活，否认历史就无法理解现在和未来，无法构建一个完整自我，正如沃伦指出的，这种割裂历史的自我是难以“从人类本性和人类成就的角度来审视自身的”（Warren, DP 56）。在其政论文《内战的遗产》中沃伦清晰地阐明了历史的作用：“历史无法为我们提供一个未来的规划，但它能提供给我们一个对自身、对普遍人性的全面了解，使我们更好地去面对未来”(Warren, The Legacy of the Civil War 100)。
　　沃伦自我定义的另一方面是自我的责任感，它强调自我在空间维度上与其生存社区的密切关系。这是由于长期以来南方独特的文化传统赋予其社区特定的意义和内涵，它不仅界定了自我与群体的身份与价值，还给予人们一种强烈的心灵归属感，而工业文明及其价值观在剥夺了南方人的历史完整性的同时，也无情割裂了南方人之间紧密的社区纽带，使社会中的个体日趋孤独和异化，最终导致“自我分裂”。针对这一症结，沃伦一针见血地指出：“只有在社区中自我才成为可能”(Warren, DP 25)，评论家朗雷也指出沃伦认为自我只有与其生存社区（世界）建立起一种恰当联系，才能“回归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Longley 238)。因此，除历史延续性之外，个体与社区的关系也成为塑造完整自我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这个具有双重维度的世界就是《国王的人马》中卡斯·马斯顿所喻作的那张“蛛网”，这张蛛网不仅将个体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紧密相连，而且将孤立的个体与他人、社区和整个世界有机联系起来。总之，自我如不具有历史意识并与其他个体构成统一体将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自我。
　　沃伦认为最终导致自我分裂的是隐藏于意识与潜意识背后的人的善恶双重本性，而个性化的过程则是对立斗争双方不断妥协最终交汇融合生成统一自我的“中心化过程”。由此可见，作为历史和社区环境的复合产物，这个由历史延续性和道德责任构成的完整自我不是先天给予或是一蹴而就的，它必须在社会现实中经历一个不断修正、演变的渐进发展过程，正如沃伦在给出自我定义后继续指出的：“自我是从来不会被发现的，而是被创造的”(Warren, DP 88-89)。所以一个成熟的自我并非与生俱来，个体必须在时间和空间中与现实世界碰撞交流才能够创建出个性化的自我。沃伦的“自我”哲学观所承载的厚重的历史感和道德责任意识渗透在其小说和诗歌中，赋予他的作品一种罕见的深度和广度。

　　二
　　
　　荣赝普利策小说奖的《国王的人马》是沃伦文学创作日臻成熟时期的巅峰之作，亦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作品。作家通过对上世纪初美国南方政治和社会生活的再现，深入探讨了在这个“分裂的时代”中政治、权力、人性及分裂自我的整合之路。小说充满了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它不仅讲述了威利州长这位南方政客的发迹、堕落和灭亡史，更为重要的是描述了故事叙述者杰克破碎自我的整合过程：他从自视清高的理想主义者到笃信自然主义决定论者再到信奉“历史和时间的非凡责任”的人道主义者的转变。这两条情节交织并行，正如杰克所言：“威利·斯达克的故事与杰克·伯顿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故事”（217）。①在此意义上，老板威利的发迹和衰落史同时亦是杰克的自我发现史，即他通过对家庭、爱情和人生的反思和剖析为拒绝历史和道德责任的“分裂自我”寻求一条自我整和之路，其精神转变历程对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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